沈鹤贤

天堂客满,地狱打烊,我跟你走。

红白玫瑰(十六)

“天渐明之时,守夜人熄灭了那盏灯,光从灯塔上消失了,雪枭将那朵花抛进大海中,海浪带着它离开,守夜人打开了门,对那只猫说:去留由你,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”


那扇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,值班警员带着他们往里走,虚伪在和警员交谈,年华手抄兜跟在他们身后。在一旁围挡起来的露天活动场地中,年华看到了很多在此进行劳动改造的人,也有人看到了他,那人居然笑着抬起手冲他打招呼,年华愣了下,也笑着回应,虚伪回头叫年华,年华冲那人挥手说再见,小跑几步跟上去。

警员抱怨着陆北这个人说什么也不吃饭,饿的皮包骨,要不是医生给他打营养针,他大概饿死了,而且他有自残倾向,手上胳膊上只要是他嘴能够到的地方都是撕咬出来的伤口。

虚伪想先见一眼陆北,警员和同事打过招呼带他们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,警员进去后,虚伪打算跟进去,年华却在虚伪进去之前拉住他的手臂,摇着头,不想让虚伪进去。虚伪失笑揉上他泛红的鼻尖

“爱哭鬼多大了?”

“三岁”

虚伪看他理直气壮模样也无可奈何,拍着年华抓着他的手安慰

“我没事,我不会…”

虚伪顿了下,看向房间内,房间内只开着一盏白炽灯,灯照不亮所有角落,门边墙角是一片漆黑的,看着缩在床边看不出人形的陆北,虚伪指腹敲着年华手背

“我不会死的,放心,别哭了”

“谁哭了!”

虚伪无奈,既然年华不放手虚伪也打消了进去的念头,陆北被警员扶起来,透过那扇窗,他看到了虚伪,他那双眼深陷进眼窝之中,佝偻着腰,仿佛正值暮年。他穿着束缚衣,大概是怕他再自残才出此下策的,警员指了指后面的会见室,虚伪点头,带着年华往那里走

虚伪的手抄在兜里,指甲扣弄着打火机盖缝隙,他没有十足的把握,能让陆北告诉他什么。外套内兜中的手机震动两下,虚伪挑了眉梢划开消息


“我刚和笑哥去买咖啡”

“欲为说他给了你海洋馆的门票,说一起去看企鹅”

“你在哪儿呢?咋回事啊?”

要不是贤儿提醒虚伪又忘了这回事,他摸了把裤子口袋,隔着布料能摸到卡纸的边缘。至少票没丢


“欲为是不喝傻了?我和贤儿去他店里,他一开门笑的傻了吧唧的?”

“还要看企鹅?”

“啥情况啊,你哪儿去了”


“我在监狱,等回去和你们说”

年华疑惑的问怎么了,虚伪的手按上他发顶安慰道没事。

隔着那面防弹玻璃,虚伪坐到了陆北对面,他被暂时松开了双手,看起来也比在警局那时冷静了许多

“好久不见”

虚伪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,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握在手中

“你居然还活着”

陆北一开口,声音嘶哑,他握着话筒,隔着玻璃,直视着虚伪的眼睛。虚伪挑了眉梢,指尖敲打在不锈钢桌面上

“出乎意料么,我还活着”

陆北没应话,只是看着虚伪,上下打量着他,虚伪被他看的有些发毛,回过头除了一面墙又什么都没有,手下意识抚上脸颊,疑惑的问他脸上有什么东西?陆北摇了摇头,拇指逆着食指倒刺向下撕

“我只是奇怪,你能活着,是个意外”

“说到底你还是认识玫瑰,你不肯说我也不多问…那么…这幅画…你见过吗”

年华见过那副画,可是…跟陆北有什么关系?他坐在虚伪旁边,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,攥的很紧指节泛着白。年华伸出手,覆上他手背,安慰地拍打着,像虚伪安慰他那样。虚伪看他,年华抿唇笑着,虚伪垂着眸子叹了口气,再次面向陆北,举起手机

“这幅画,你见过吗”

陆北没什么大反应,他瞥了画一眼,又低下了头,倒刺被他逆方向撕下,血珠渗出来,他用指腹戳弄着,一旁的警员对虚伪做了个无奈的手势,可能他们平时问陆北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反应吧。

五六分钟,陆北都没应话,虚伪也没再问。一旁的窗户开着,虚伪低头呵出一口白气,他愣了下,才反应过来马上要入冬了,听筒里传来陆北沙哑的声音

“我没见过,我的确是认识玫瑰,想听故事么”


陆北也不是,一开始就是疯子。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很有名的艺术家,他的艺术天赋就是遗传自长辈。陆北的画风细腻,但是永远能找到其他人的影子,手法,那就不属于他的原创,他仿佛陷入了瓶颈,画一副,撕一副,家中没有一副完整的画,兄长见他这样也不是个办法,便让他去大学做了个美术老师。做了老师,也没了那么多空闲时间,但陆北没放弃绘画,他也想像父亲和兄长那样出名,被万人敬仰,其实说到底只是个被名誉禁锢,前进不得的人。

那时兄长打算去美国办画展,发展国外的事业,陆北也被带了去,兄长每天忙的看不到人,他在家也没事干,便出门散步。在家不远处的那座小公园中,他见到了那位少年

少年在夜晚,画着平静的湖泊,几只天鹅在湖边熟睡着。少年是那么专注,陆北在他身旁站了很久他都没发现,少年脚旁边是一摞画纸,用几块石头压着,铅笔颜料盒扔在一旁,少年忽然回过头似乎被陆北吓了一跳,从长椅上跳了起来。陆北赶忙解释,少年也没介意,只是低头收拾着东西,陆北上前帮忙,少年也没拒绝,陆北问少年住在哪儿,他想了想,指着不远处的长椅,那里堆放着许多画,颜料盒还有一堆只剩一小节的铅笔。

少年允许陆北看他的画,陆北坐在他旁边,少年抱着双臂看着陆北。陆北一页页翻看着少年的画作,不由得惊异,那根本不像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孩子画出来的,陆北同时在画纸中看到了十几封信,是出版社的信,都是说他的画并不能作为封面或是怎么样,都是在拒绝他,把他拒之门外。陆北忍不住开口问,这么多次,为什么还不放弃?少年耸了耸肩,说了句他那时没听懂的话,他说:这算什么,我的一切都没了,几封信而已,能把我怎么样

从那以后,陆北总能在公园见到少年,二人也渐渐熟络起来,陆北会给他带些吃的或者衣服什么的,少年道过谢,继续画画。

陆北将少年的画带回去给兄长看,兄长也被他的画震惊了,跟着陆北来到公园,询问少年愿不愿意把画交给他,他会帮他。少年明显是认识陆北的兄长,可他面对这么大的诱惑,居然异常冷静,考虑了很久,蹲下身从那一堆画中拿出一副递给陆北,那副画,是江南小屋,屋檐滴着雨,小船在河中荡。

因为陆北的兄长,少年出了名,许多家出版社找上少年,还有很多人找到少年要求做他的经纪人。陆北问他想让谁帮他,少年没说话,只是去角落里打了个电话,几天以后,他见到了另外一个少年。只有在他面前,少年才会展露笑颜

陆北从那以后很少能看到少年了,更多时候在杂志上,报道上能看到。不过倒是时不时能接到少年的电话,曾经在公园中住长椅的孩子,居然这么出名,陆北心中嫉妒的种子,在不断的生根发芽。直到一次少年给他打电话,他喝醉了酒,连抱怨带愤怒将这一切说了出来,什么…你没有我,你什么都不是,你没有感谢,在媒体面前一句我都不提…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,等陆北反应过来的时候,少年已经挂了电话,并且再也没打过来。

陆北感觉被一个刚出来没多久的小子瞧不起了,更加生气了。他也要出名,也要让所有人都说他是埋没于世的艺术家,他在家中翻找着曾经少年送给他的几幅画,一遍遍临摹着。像是钻进牛角尖,他想不到这些人为什么被称为艺术家,那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眼中或是脑海中想的东西,用画笔留存,那是他们眼中的世界,是独一无二的,是他们自己的,而不是靠模仿来的。

陆北那副画,是一片白杨林,林中尽头,有一位少年靠在树上看着天空。他颤抖着双手,将那副画的照片连同信寄给了出版社,不久便收到了回复,出版社答应用这幅画作为下一期的封面,并且夸赞陆北的画。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欣喜,兄长也为他高兴。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,没过多久,他接到了法院的传票,他被告侵权,这幅画是那位少年曾经的原创。

他不但从刚刚爬上的两节台阶上摔落,又赔付了大量的精神损失费,从他心中所谓的山巅坠入低谷,他被人说是“小偷”“无耻之人”这次连兄长都生了气。陆北从没考虑过自己的过错,反而将这一切推给了少年,是他的错,如果不是他告自己,如果不是自己,他哪有今天,自己又怎么会有今天

从那天起,他才是个疯子,跟踪,偷拍,用尽一切方法,让少年身败名裂


陆北顿了顿,扣下手指上刚刚凝固的血痂,虚伪看着他,眉峰紧蹙

“后来,他回国了,我也回国了,我一直跟着他,我从来没放过他!他让我彻底成了个被人唾弃的人,我不可能放过他!我看他杀了人,一个个的杀了人,可那么久都没被抓到!你们真是废物!我要让他被枪毙,吃毒药死,死的越惨越好!比我惨一百倍,一万倍!”

陆北突然站起来,整张脸都快贴在玻璃上,虚伪蹬着墙退后了些许,陆北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团白雾,透过雾,虚伪看不清他的脸,却能看到他那双眼睛,被仇恨笼罩包裹,看不清心。

“我知道了”

虚伪起身准备离开,陆北重重的拍上玻璃引起他的注意

“他就在你身边,你记住!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,抓住他!枪毙他!让他死!”

“我想下一个死的,应该是你,你的案子最高级人民法院已经接手,后天你就将收到法律的制裁”

陆北愣住了,随后疯狂的拍打着桌面,嘶吼着不公平,虚伪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枪的手势,指着自己太阳穴,手向上抬,嘴唇轻启发了个语声词

“砰”

陆北仍在吼着,拍打着桌面,年华扯了扯虚伪袖子,虚伪叹了口气回过身

“玫瑰也会收到法律的制裁!在他归案以后!但是!先死的会是你!就算你不死,你欺负微笑贤儿的帐,我也会跟你算”


虚伪带着年华出了会见室,给警员塞了盒烟表示感谢,麻烦人家了。打开网手机响个不停,都是微笑和贤儿问他去监狱干嘛怎么怎么样,虚伪无奈摇头,把手机塞回口袋里

寒风吹散了阴云,阳光落在虚伪发顶,他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太阳,光透过阴云边缘照出来,年华搭上虚伪肩头,虚伪笑了,把头盔丢给年华

“走吧?年三岁,我们该回去了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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